长宁将军 第33节(2 / 2)
这个死者人高马大,虽已死去几天,但仍能辨出浑身肌肉虬结的迹象,生前,绝对是个强悍的武人。据足印来看,对方也至少有十人以上。死者尚且如此,其余的,武力应当也不会差多少。
而王妃却只是孤身一人。
她便是将军,再奋勇过人,受到如此多的强敌围攻,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如此情境,换成无论是哪一个人,纵然神勇过人,十有八九,此刻应当也已落入对方之手。
刘向当时已被告知那群人的底子,极有可能是狄国的南王炽舒。
镇守雁门直面北狄的姜大将军之女,名声赫赫的大魏朝长宁女将军,还有一个新的身份,当朝摄政王的王妃。
如果她真的落入炽舒之手,被狄国用作人质,除她个人安危之外,这对魏朝将是一个何等难堪的羞辱,对边关的军心,又将是何等的重大打击!
想到这个可能,他悚然不已,冷汗当时从后背就冒了出来,看见摄政王神色阴沉,只令驭奴驱众多细犬嗅足了附近的残味,立刻便率队追了上去。
这条追索路径竟意外得迂回。禁苑边缘便是老林了,再进去,荒原起伏,古木森森,野地时有疾风,细犬也数次失了方向,靠着人力,在莽苍的野草没胫的地上寻着马蹄残印和排泄的痕迹才能前行,异常艰难。
不过,从前头追下来的路径来看,倒不像是捉了人紧急逃亡的选择,更像前躲后追。或许,也可以据此再次推断,王妃并未落入对方之手,而是正在逃亡的路上。
无论哪种可能,她都身处险境,随时会出意外。便如此,一行人几乎是夜以继日,今日傍晚追抵到了这一带,正寻着方向,忽然望见前方一团起来的蹊跷山火,遭遇到了一处。
刘向这一箭是想射倒对方,盘问王妃下落。他在军中之时就以箭法出众闻名,早年还曾教过年幼的大将军之女。自己发的箭簇,既贯腿而出,力道必然足以令膝骨碎裂。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却没想到此人强悍如同熊罴,竟生生地熬住了这一箭,依然奔逃而去。
刘向意外之余,愈发担心起了王妃,立刻跟着摄政王,纵马追了上去。
束慎徽策马奔到前方不远处的坳口,率众,慢慢停马,展目望向前方。
一个披头散发身材高大年纪看着和他不相上下的男子在十来个人的簇拥下跨在马背上,正也往这拗口方向纵马急来,便就如此,两方面对面地撞在了一处。
对方猝然停马,缰绳拽得身下坐骑昂头掀蹄,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嘶鸣之声。方才那名膝部中箭的人带着三名和他一样还在马下的人立刻列队。没有任何的停顿,连发的弩箭便嗖嗖地朝着这个方向激射而来。
那披头散发之人,也展了他精绝的骑术,惊起的马蹄尚未落地,马首便被他在半空硬生生地调转了过去,在另外几人的持护下,迅速朝着山麓的另个方向疾驰而去。
目的显然,前排几人是要以自己的命来换取些许的时间,给后面的人留出逃脱的机会。
刘向反应极快,在那人领着同伴列队作势要发射的前一刻,抽刀飞身下马,和身后迅速跟着围上的手下人一道挡在了摄政王的身前,以刀格箭。几十把宽刀,组成了一面白森森的铁盾,密不透风,将射来的箭尽数击落在地。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也已朝着企图逃脱的那七八个人赶去了,细犬狂吠,风一般地卷上,追到马的臀后,扑上去,撕咬马腿,马匹惨嘶,停下来胡乱扬蹄,意欲甩掉细犬,几个人从马背上摔落,又遭细犬围攻。哀嚎声和犬吠声盈耳。
一头细犬扑上炽舒的马,一口咬住他的小腿,炽舒忍着剧痛,一脚踢开,腿上血淋淋一条肉挂了下来。才甩开一头,另一只又扑上,再次咬住伤腿。接着,再是一头,从另一侧撕着他的另条腿。他拔刀,砍走恶犬,抬起头,见大队的魏国人马已从他的左右穿围而上,迅速列成一排马阵,挡在了他的前面。
就在这一刻,一种仿佛升自地底深处的绝望和恐惧之感,将他整个人完全地攫住了。
这样的感觉,即便是从前他为救他父亲在千军万马里孤身闯阵,也未曾有过。他一个晃神,刀慢了一下,另一头恶犬便又伺机扑来,一口咬住他的手腕。锋利的犬齿,深深地钉入皮肉,痛得他后脊发凉,刀把拿不住,锵地掉落在了地上。
“南王!跳崖!”
他的一名手下鲜血淋淋地摆脱了恶犬,不顾一切地冲到了他的身旁。
他一凛,心猛地一跳。
是了,这是今日他剩下的唯一机会了。现在就算明知道渊崖下方是万劫不复,他也只能跳下去了。和那位女将军一样,跳下去,或还有存活的希望。如果死了,那便是天要亡他。他岂能成为汉人俘虏,令自己成为兄弟的笑柄。
假若真被俘了,往后他即便可以回去,活着,余生也将会是在耻辱中渡过。那样活着,不如死去。
他骤然清醒,再次甩开缠咬的恶犬。计划一定,剩下还有四个仍骑在马上的人立刻朝他靠拢过来,驱散恶犬,将他簇拥在中间,冲向不远之外的悬崖。
弓箭如雨,嗖嗖朝着这边射来。很快人人身上中箭,一个落马,剩下三人便护着炽舒弃马,以马为屏障挡箭,继续前冲,旋风般冲到崖前,三人臂膀相互交握,将炽舒紧紧地抱在了中间。
他们这是决意以自己为肉盾,将南王护在中间,跃下悬崖。
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给南王多留一分活的希望。
他们作为六王子的肱骨和心腹,不但只是自己的荣辱,他们的整个家族,也全部缚在了他的身上。
若他丧命于此,或是落入魏人之手,他们家族的一切,也都将随之覆灭。
没有选择。这是必然的唯一选择。
刘向制住了方才那阻挡自己的几人,看出这边意图,掉头带人冲来。弓箭手再次放箭。
一个向着这边的人后背中箭过多,支撑不住,刚和同伴结成肉盾,死去,滑落倒地。
剩下的最后两个人,身上也各自都已插了不下十来支的箭,早被射得成了刺猬,却竟仍未倒下,失了一个同伴,恍若未觉,果断又相互挽臂,一前一后,将炽舒护紧,一口气继续冲向崖头。
刘向带人,此时追得距这三人只剩七八步远了。
这个距离,弓箭射入人体已是无力,勘勘只能入肉几寸,人却一时又无法一步上前。几只细犬追上,猛烈撕咬,那在外的二人却仿佛无知无觉。刘向眼睁睁看着这二人肉盾就要护着中间的炽舒冲下去了,目呲欲裂之时,方才一直停马在拗口观战的摄政王忽然向身旁的随卫探出了一臂,随卫立刻递上弓箭。
他接过,搭箭于弓,拉成满月,瞄准,倏然放箭。
这支箭嗖地离弦,朝着前方数十丈外的那面人盾追赶而去,其力澎湃,若有箭魂呼啸,追风掣电,转眼追到了一个人盾的后心之处,噗的一声,那三棱状的镞头贯入了后心,透胸而出,又贯穿了被护在中间的炽舒的胸膛,此时力道竟仍未消减,连着又射入了最里侧的第二名肉盾,箭簇从那人的后心处贯出,连中三人,这才止了下来。
三人被这一箭竟生生地钉在了一起,猝然僵在原地。
最外的那名肉盾,其心,被箭镞破出一道直径足有两分的黑洞,几个呼吸过后,支撑不住,慢慢软了下去。另外一名肉盾也跟着软下,二人最后带着中间无法挣脱的炽舒,一起翻倒在了地上。
刘向这时也冲到了近前,驱散细犬,见前后的两名肉盾皆是濒死,中间炽舒双目紧闭,状若晕厥,口里不断地涌着血,人一动不动。
炽舒面向着最外的肉盾,摄政王的这一箭,便就入了他的右胸,并非致命。本意,应当就是留着他命。
刘向上前弯腰,伸手探了下炽舒的鼻息,转头正要叫人上来,就在这个时候,炽舒猝然睁目,一声怒吼,爆发猛力,竟然带着和他钉在一起的前后二人滚了个身,一下便翻下了崖头。
刘向大吃一惊,迅速反应了过来,伸臂一拽,一把拽住了炽舒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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