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 第2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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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因将手覆上乔昼的右手,往下轻轻地按去,手杖的末端压碎了这张得以幸存的纸片,将干枯薄脆的纸一点点碎成了齑粉,混进一堆纸灰里,成了无迹可寻的飞灰。

“今晚说不定有好戏看。”他虚虚垂着眼睑,冷艳的五官上神采奕奕,又带有纯善无辜不谙世事的清透,浑然似一朵不通人情的高岭之花,开在雪山上迎风摇曳,衣摆霞光起伏的海棠花压在乔昼西裤上,温柔缠绵地贴着他的小腿。

兰因的脸是真的很有迷惑性,乔昼侧过头盯了他几秒,换来对方一个满含疑惑和笑意的眼神。

“好戏也要有命才能看。”乔昼意有所指。

兰因长长“唔”了一声,五指缓慢并拢,将乔昼冰冷的右手拢在手中,语调平缓:“只要有我在,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这话相当的傲慢矜持,乔昼却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但他越是厉害,就意味着要搞定他越难,疯医生的能力只对实体有效,兰因这种游走阴阳的状态恰恰是疯医生的天敌。

……也意味着他的能力可以补足疯医生的短板。

乔昼与他对视:“我不怕其他的东西,我比较怕你啊……兰。”

兰因脸色慢慢白下来,好像真的被这句话伤害到了一样,眼神无措,握着乔昼右手的手也在发颤。

“为什么要怕我……你也觉得我有病吗?”

他的语气愈发低柔,尾音仿佛渗了蜜,一星寒光咬在话音里,如毒蛇吐信。

“不,”乔昼否认,他抬起空闲的左手,就着这个兰因从背后扶住他的姿势向上掐住兰因的下巴,用同样的低语回答,“你这算什么有病?但是我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你今天早上答应了我什么?嗯?打算就这样糊弄过去吗?你简直就像毒蛇一样狡猾。”

兰因的瞳孔骤缩,半晌才慢慢舒展开,乖巧地任由乔昼掐着下巴,点点头:“等价交换——我没有忘记,看戏都要解说员,那就我来当这个解说员吧。”

他们二人无声地针锋相对了一会儿,夜色很快笼罩了大地,丫头抬着火盆出去倒纸灰后就没有再回来,内室的座钟敲了十二下,整个万家忽然沉进了死寂里,灵堂紧闭的大门上映出了一道瘦削的影子,那影子短手短脚,像是个孩童垂着头站在大门前,不言不语。

“怨尸还魂。”

兰因手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那盏亮着蓝色火焰的旧式宫灯,站在乔昼身边,宫灯杏仁蓝光罩住他们两人,兰因伸出手指遥遥点着门口,和一个称职的解说员一样介绍道:“满怀恨意的死者会破土而出,我本来以为他要挖上三四天才会回来的,没想到一天都不到就爬出来了……这孩子挺厉害。”

乔昼闭着嘴听,假装这事与自己无关。

第39章 幽都夜行(十八)

乔昼让姚鹂去挖坟的时候倒是没想过还有诈尸这一出, 他只是按照正常的游戏解谜思路,双管齐下找线索罢了。

如果这是个解谜游戏,那显然需要解开的谜题就是万家子孙无故夭折的原因了。

按照姚鹂描述的《魔都诡事录》剧情, 万家一直富贵平安到了桑宿宿闯出偌大名气, 自始自终都是十里洋场的首富,可见他们的恶行并没有败露。

不过根据乔昼的推测,若是桑宿宿后期真的厉害到了兰因这样的程度, 那没理由兰因能发现的事情她发现不了, 尤其她还已经与万昌明结婚,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她会没有注意到?

兰因不管这事是因为他性格有缺陷, 不觉得有揭发此事的必要, 那桑宿宿又是为何保持了沉默呢?

要么就是桑宿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着遮掩了, 要么就是她用了别的办法替换了以人命发财的阴毒法子, 姑且算是带万家“回到了正道”。

可是乔昼觉得等第三方来“主持公道”这事儿很无聊, 哪有苦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来得有意思,于是随便让姚鹂去插了一脚,本来只打算装神弄鬼一下,没想到居然真有点文章可做。

“前几个也回来过?”乔昼想起兰因说的“我以为还要三四天”,问道。

“回来过, 入殓师守灵七日姑且算是有这么点道理的, 第一个死后万家原本不信,想早早把我打发走, 所以我看着下了葬就走了,谁知道第四天晚上他就回来了,把万老爷吓破了胆。”

“第二个是第三天晚上回来的, 我刚好在, 就把他送回去了。”

兰因望着投在雕花木门上直板板的影子, 若有所思:“这一个……出来的很快啊。”

着急忙慌地将人下葬也正是因为万老爷害怕起尸,虽然埋进去了也会有这么一遭,但是总比就在家里闹起来要好。

“你不知道?”乔昼冷不丁地问。

兰因能看出死者死因有异,会看不出他们之后将要诈尸寻仇?

兰因提着灯笼,垂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乔昼顺着他的话说:“的确很有意思。”

兰因眼睛亮亮的:“是吧?可惜父亲不能理解。”

“我出生那年天下已经乱起来了,没过两年末帝退位,朝廷也没了,到处都在闹打仗,有的要独立,有的要复辟,街上都是饿死的人,我跟着父亲出去收尸,一车一车地往乱葬岗拖,垒起来的尸骨可以有这么高。”

兰因抬手在自己腰部比了个高度,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南边也打仗北边也打仗,到处都在闹饥荒,还有疫病,死掉的人连收都收不过来。”

那是一段极为荒唐的年月,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情怀,写在书里流传后世的浪漫文化碰撞和思想交流是属于中上层阶级的,下层人只想活下去。

兰因那一年七岁,却一句已经在入殓问阴一道上展示出了非凡的天赋,兰父中年得子,妻子生下兰因后不久就撒手人寰,因此他对这个得来不易的小儿子极为珍视。

当时社会动乱,一度到了军队在大街上抓壮丁的程度,好容易过了最混乱的时节,饥荒又来了。

向东逃难的难民涌入魔都,粮商大户趁机提高粮价从中牟利,饿死的人直接倒在路边,高耸的肋骨撑起薄薄的皮肉,手脚都只剩下骨头的轮廓。

遭逢乱世,入殓师就不得不出门了,抚慰死者、收敛尸骨是他们的活儿,兰父带着小兰因出门收尸,一辆破旧的推车可以送十几个人,尸体摞起来比两个兰因还高,却不怎么重,因为他们死前都只剩下一把骨头和一张皮肉了。

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时断时续像是劣质的画片,兰因记得那段时间他好像在生病,每天都没精打采地跟着父亲出门,回来后要喝很多苦涩的药,一有空就要折纸扎花,而且城里死的人实在太多,连白事铺子的纸都开始涨价。

值得书写的匮乏回忆就这么点儿,一边跟着兰父学入殓,一边现学现卖出去收尸,兰因有一年多的时间都是这么过的,后来年景稍微好了一些,倒伏路旁的饿殍少了许多,萧寂的城市渐渐恢复了生机,带着坚船利炮而来的洋人将这里打造成了富贵繁华的大都市,租界遍地开花,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乍一眼看去竟然有了太平盛世的景象。

兰父开始专心教导兰因,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发现了他的特殊之处,试图灌输给他正常的道德观念,但是直到数年后病逝,他也没能把儿子教育成一个正常人,倒是兰因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伪装自己。

世代入殓问阴的兰家出了个廪赋绝伦的天才,很快整个魔都都知道了兰因的大名,上门来请他入殓问阴时都要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句“兰公子”。

乔昼听兰因语气平缓三言两语说完了自己乏善可陈的过去,视线在他手里那盏灯笼上极快地一转,好像又对这灯起了兴趣:“这是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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