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秀植庭中,三(1 / 2)
打发了李玙, 杜若抬起身子抹了抹头发,自唤人进来收拾席面,另换一桌细致果品, 垂着头思忖。
一时海桐接了杨玉走来, 果然浑身湿淋淋的,垂头丧气往桌边一坐,二话不说, 端起酒杯就灌。
杜若心知必有缘故, 也不问, 着海桐取了车上备用的衣衫鞋袜,并妆奁、首饰盒等上来,再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独留七宝在门外守候, 与海桐两个一道帮她脱换。
杜若的衣裳多取嫣然妩媚、青春爱娇的颜色,杨玉看了不喜欢, 皱着眉挑来挑去, 好容易捡出一身西湖水的对襟直领小袖衣出来, 配上砂绿绸裙。
衣裳好处置,梳头就麻烦了。
杨玉的发量比杜若多出一倍不止, 海桐本就不是专门梳头的,因杜若身边没有别人,才勉强上岗。如今遇到难题, 两手捧着都抓不完, 累得满头是汗。
海桐边擦拭边叹。
“王妃这把好头发,平日是七宝给梳吗?”
杨玉勉力挤出笑意, 低声道, “偏就叫你们遇上我今日丑态毕露。”
杜若唾道, “我与你是任人践踏的寻常女眷吗?从前我那般落魄,是谁冲进王府替我出气的?今日不过易地而处。”
“你那时候是王爷耍花枪而已,我……”
杨玉摇头,闷闷地呵着气。
自从杜若认识杨玉至今,就从未见过她这般低落难堪,万念俱灰的样子。
杜若淡淡道,“你是为了谁,总不至于为了寿王?”
杨玉低头拭泪。
“别提他。”
“他待你不好吗?那回惠妃娘娘帮你宴客,我可是亲眼瞧见的。王爷也算疼我,可是当着人总有避讳。寿王待你,真真儿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掂在手里怕掉了。还要怎么着?”
杨玉凄凉一笑。
“有子佩之前,旁人也觉得废太子与薛氏情深意笃,恩爱逾常。然后呢?”
“人家说恩爱夫妻不到头,是有天妒。你待寿王不过尔尔,他即便有些别的想头,你用得着这样?正妃也册了,族谱也入了,他要把你摆在一边另去宠爱旁人,碍着你什么?由着他去就是了。你比我还好呢,身后没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你提拔,只管高高兴兴混日子。哪日遇着情投意合的好郎君,虽说宗室难得休弃再娶,但你身世经不起验证,只要寿王不勉强,下堂求去亦非不可能啊。”
“从前我亦是你这般想法,所以硬着头皮戴了这顶冠子,这便身陷囚笼了。”
杨玉一字一顿,字字皆是悔不当初。
两人相对无言。
那雨越下越大,齐刷刷砸在水面上,比平日坐在屋里听着动静大得多了,仿佛齐声擂鼓,下下重锤,打得水面摇晃,连船身也仿佛动弹起来。
杨玉胸闷气短,起身推窗。
呼啦一下,阴冷的风轰然往屋里撞,她身上湿气重,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杜若抬头往外望。
短短半盏茶功夫,池上已是风雨飘摇,乌云密布。
天地间唯有一片灰暗,云端扯出万道水线,在水面上刷拉拉刷拉拉砸出大小窝子。那湿哒哒又沉重的风打在脸上,像许多把冷飕飕的小刀子。
海桐忙合上窗扇,奔出去安顿避寒之物。
杜若担忧李玙被雨堵在路上,却是无聊。
杨玉还是闷闷不乐。
杜若左思右想不明白哪里出了岔子,耳边听杨玉长吁短叹,加上昨夜本就劳碌了,又接连饮酒,方才已是强撑精神,其实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头痛,瞪眼听了半晌牢骚,心神早已散开,随口胡乱道。
“你想这么多,赶紧生下个一儿半女,借着孩子炮制他,不就完了。”
杨玉顿时眼眉一跳,杯子滑脱出手,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咣当落地。
舱房建在船上,地板是木头铺的,没摔碎,叮咣咣往旁边滚,撒了一地酒渍。
杜若眼睁睁瞧着她扔了酒杯,诧异地张口结舌。
“……你?”
杨玉仓促收拾好情绪,侧着脸清了清嗓子,听着还是有些沙哑。
“说起族谱,册妃前,阿瑁说的花好月好,说杨家两个嫡女,子衿是三娘,子佩是四娘,我顺着往下排,就是五娘。还说既然认祖归宗了,往后子佩有的我也有。”
“这些话听听就罢了。别说你,你瞧瞧杨家对子佩如何?人家好歹是亲生的,如今除了那座庄子,说不管就不管了。你是迫于无奈认下的,能怎么着?本就是摁着他家的头行事。”
“他们打也好闹也好,最后还是血脉不断,嫡亲的一家子。可我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杜若听得云里雾里。
“你还有亲眷吗?倘若有,很应该唤来京城,与你做条臂膀呀。”
“你说的是。”
杨玉面无表情拈起杜若的酒杯捏在手里。
“我爷娘死的早,如今那叔叔本就是胡乱喊的。我也不姓杨,哼,不过听闻杨家祖上煊赫的很,也出过皇帝,就是不如李家命长,只坐稳了两代江山。跟他们姓,不算辱没了我。”
杜若听得怔怔的,想问她家世姓氏,又怕戳了她的痛处,讷讷无言半晌,终于颔首低声发誓。
“反正我只叫你阿玉,你认谁做亲眷,我便当谁是你亲眷。”
杨玉这才笑起来。
“乖乖若儿,这偌大的长安,只有你从来不曾看轻我。”
杜若满怀感慨。
到外头去问,多少人羡慕杨玉单单凭借美色就能扶摇直上,脱胎换骨,成为人上之人。可是看看她的处境,万般风光皆寄托于李瑁一人,但凡两人出了丁点岔子,她便摇摇欲坠。
——所以还是有娘家的好,再不济,有路可退。
海桐捧着两幅披风进来,一件桃红撒花,用翠云绸镶边,上面堆片的百花蝴蝶,蜻蜓也有,牡丹也有;另一件朱红平罗,纯色无花。
杨玉看了点头。
“你家无论如何,这个贴心的丫头替你置下了,我身边就没个信得过的人。”
杜若把桃红披风裹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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