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已知处,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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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在前朝,自然只是她自作多情。本朝嘛,前头有过太平公主,又有过安乐公主。女孩儿的心思也重的很呢!”

高力士倏然一惊。

如若这般,咸宜上述种种就是罪上加罪了,他不敢再说话,所幸李隆基沉浸在凝思中,没有继续话题。

乐水居。

杜若接手家务不过月余,起初无心盘账,一应交给海桐,嘱她萧规曹随即可,不要另起炉灶,后头倒是有些转过念头,想到李玙在外面诸多不可说之举,花用钱帛之处还多,遂把账目拿来细细翻看,有不明白的开诚布公向崔长史请教,如此日复一日,倒是理了个海清河晏。

世间万事,再没有比一起埋头干活儿更能拉进两个陌生人距离的了。并头算账数日,崔长史待杜若的态度亲近许多,言谈之间愈发随意,甚至能开几句玩笑。

这日,整个上午淅淅沥沥落雨,漫天如珠帘垂挂,从雕梁画栋间飘飞不止。

崔长史站起来抻抻懒腰,在廊下踱了两圈步子,端了杯韦氏捎来,海桐小心庵制的甘露在手,茶味半熟不熟,由苦回甘,越喝越香甜。

“说句唐突杜娘子的混账话,您这手心算功夫搁在东市里也算顶尖儿了,照管家务账真真委屈,盘个铺子管管才算施展才干呢。”

大唐以军功、文采为尊,商贾不过末流,这番话搁在旁人听来恐怕当做贬斥讥讽之语,可是杜若揣度其意,却明白崔长史说的是好话。

“长史见闻广博,不以盘算钱帛为耻。可是妾这些精打细算的主意,要叫学里师傅听见,就该狠狠打板子了。”

“诶——”

崔长史笑着驳斥。

“讲大道理奴婢不会吗?从前几位亲王开蒙读书时,奴婢伴着王爷并张孺人,一道在课堂上听讲。老夫子那套迂腐文章,奴婢也背得几篇。今日刚好与杜娘子闲话。”

他顿一顿。

“国家的根本在祭祀与战争,这话是没错的。所谓‘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祀者,乃是按照世间人伦等级向天神山川献祭。譬如天地神祗只能由天子献祭,山川河海只能由诸侯大夫献祭,剩下留给士庶臣民献祭的,就只有自家祖先了。所以,祭祀这桩事,要紧的不是人与天的关系,而是人与人的关系,要划分的是天子、诸侯与士庶。华夏礼节,最根本的便在于各安其位,各行其是。”

杜若笑着点头。

“是,学中师傅照本宣科,确实就是这么讲的。”

“然,此话大有漏洞。”

崔长史话锋一转。

“小国寡民,自可以礼节规范之,以人伦束缚之。可是若人口众多,疆域宽广,譬如我朝如今,人口巨万,土地阔大,纵马一年跑不到头,要行之有效的管理,便不是‘守礼’二字足用了。杜娘子瞧如今朝堂上,如张说、张九龄等文学辞赋大家,何有影踪?倒是杨慎矜、李林甫这样长于财税、吏治的能人得居高位。无他,能解决问题耳。”

讲到此处,崔长史暧昧不明地凑近杜若,掩着嘴道。

“奴婢听长安、万年两县议论,长安令韦坚也是这一路的人才,一把算盘珠子打的出神入化,全然不似其他高官显贵不识数。”

杜若哦了声,随口吹捧。

“圣人用人自有深意,再者韦郎官少年英才,不满三十岁就入朝为官,自是不同寻常。”

崔长史失笑。

“深意?娘子没面过圣,不知道这满长安的男儿啊,要说浪漫多情,谁都比不过当今天子。音乐、辞赋、书法,圣人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可是这几年,他重用的人才却尽是些性子严苛单调,不喜花样文章,锱铢必较的盘算人。娘子您说,怪不怪?”

杜若心思稍动,再看向崔长史的眼神就沉了几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长史拳拳教导,妾今日受教了。”

崔长史深谙位卑之人话少为要,点到即止,立时起身告辞。

“人年纪大了,嘴碎话多,难得遇着杜娘子耐烦,听奴婢说了几车糊涂话。”

“也是我与长史投缘。”

待他走了,杜若沉沉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想他那几句话。

圣人今年才五十二岁,往长远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还算正当年。如今国泰民安,圣人身子又康健,似犯不着忧虑储位人选,就多搁置几年也可。

然而偌大的国家却等不得。

经过废太子一案,漫说剩下的几位皇子与朝中重臣命若琴弦,就连崔长史这样的六品小吏亦如惊弓之鸟,深恐遭受无妄之灾。改朝换代的时候,当然有人要刀口上投机一把,拼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但更多的人却只想取个稳字。

要说从前,崔长史的前途首先寄于李玙在圣人心中的分量,其次便寄于张孺人在李玙心中的分量。

然前者,他久在内帷,早知道圣人厌弃李玙万难转圜。

而后者,眼见也是无可挽回。

就算他今日改弦更张,转投杜若门下,倘若李玙始终没有起色,他最多也就是从杜若手缝里多吃些银钱好处罢了。

看明白局势,崔长史便与她讲了三层道理。

其一,形势复杂,李玙并非没有进取的机会,不用遵守既定的人伦规矩,需知李唐继位,向来是有能者得之。

其二,圣人确有偏好,雅好书画曲乐,才子文章,可却也不能不为大局让渡偏好。来日国家如有危难,倘若唯李玙能解决问题,则大位非他莫属。

其三,搜刮银钱财税乃是圣人眼下最重视的能力,若有人能往上攀爬,便当走这个方向,譬如韦坚。

一时日影西沉,海桐进来轻声进言。

“娘子闷头默默许久,想必又是替王爷筹谋?王爷的大业十年八年筹谋不尽,娘子便是只当插花儿玩耍,也该顾着些自己,譬如娘家人,譬如闺中的朋友,别把旁的都丢了,心里眼里,只剩下王爷一人。”

杜若颔首一笑。

“多得海桐姐姐教导,过几日咱们去瞧瞧子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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