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幽篁里,一(2 / 2)
杜若低头而坐,手心一片冰凉。
“你可别脂油蒙了心又犯傻。之前拿老郎官那个官职吊着你,跟用胡萝卜吊着头驴似的,骗你做磨心,专门得罪人。今日报应来了,他一甩手躲开,把你丢给这两个小性儿妇人磋磨。如今越发进益了,两千多亩地,又要叫你干什么?别把小命都断送了吧!”
杜若听得烦恼,低声嘟囔。
“多好的东西,你发什么脾气。你说的大方,这地够买几千几万个你了。”
她不说还好,一把海桐的身价拿出来比比,就戳人心窝子了。
海桐哪是好相与的,脸色一沉,抬脚踢翻边上一尊黄釉加彩乐人俑,踢得那人满地打滚,叉腰瞪眼指着她骂。
“奴婢是不值钱,这锦绣堆儿里什么都比奴婢值钱。可是一门心思向着你的只有奴婢!铃兰忠心耿耿都是冲着王爷去的,等她回过味儿来,知道那狗屁王爷万般情谊,不过是做来收买你性命,还不定怎么样呢?!”
杜若翻出一件豆绿掐丝云锦茧袄披在背上,淡淡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的,我与你都是一样。”
自打那回病中吵闹了一场,杜若便灰了心,白日里当着人不显,夜里却是明明白白,时常静坐发呆,良久叹气,灵动跳脱的神情全没了,还有些木讷。
海桐苦口婆心。
“你也别一个劲儿的琢磨了。照我的意思,田庄不要了也罢。你这个人,贵重物件收下了反而心里不安,欠着他的,总想着替他纳命去。何苦来!不如索性不要,早日离了虎狼窝,好多着呢。跟这府里一比,咱们杜家真是父慈子孝!”
杜若讪讪地,腕子上一对金嵌宝石的牡丹孔雀镯子碰在一起叮咚作响。
“胡乱说些什么叫人笑话。”
“这大半年明里暗里贴补的东西,归拢归拢也有十来口箱子,内里光首饰就有四个大匣子,能拼半口箱子,即便是你,大手大脚没个数儿的花用,也尽够下半辈子了。真到出去那天,张孺人只怕还要搜拣刻薄。你听上回她说起鄂王府上,宫女内侍竟敢昧下王妃的嫁妆梯己,真真儿是乱为王了!”
杜若嗯了声,海桐意犹未尽。
“如今奴婢也瞧出来了。王爷防备韦六娘,可不单单是为着不喜欢她的缘故。他那么个人,一万个心眼子也不止。你在咱们延寿坊,跟老郎官比比,那是拔尖儿的精明人。可你去跟他比?他们宫里头打小儿就学使绊子害人。你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单单是他也就罢了,后头还有惠妃,有圣人呢,只怕还有满朝文武。罢咧,咱们家去罢,小富即安,有这些银钱在手,寻些别的出路不好?明知道是潭浑水,何必跟着他往里头趟呢?”
海桐嘤嘤嗡嗡的声音琐碎凌乱,像夏日鸣蝉不绝于耳。杜若仰头倒在榻上,拔下赤金珊瑚头粉色玉兰簪子捏在手心里,烦闷地应付。
“这些事往后再发愁,你且让我好好睡觉。”
自这日起,张孺人说到做到,果然点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守住乐水居前后。寒冬腊月里,炭火衣裳通通停下,一日三餐虽定时,却尽是冷冰冰的清汤寡水白菜豆腐,铃兰的分例不敢克扣,便指落红跟在身边,免得她拿去周济杜若。
海桐冻得手脚生疮,怕杜若寒症再起,哄她日日偎在榻上,后来发觉一到饭点儿,落红就眼巴巴盯着正房瞧,觉得十分奇怪,想了许久恍然大悟,顿时气的脸皮抽搐,气呼呼奔回房,端起那碗能照见人影的薄粥,想摔又舍不得摔,愤懑地咒骂。
“这是安的什么心,堂堂王府,竟要把人活活冻死饿死不成?”
杜若噗嗤一笑,瞧见外头几人探头探脑。
“真想弄死我,何必费这个麻烦,她也不至于,瘦是肯定要瘦了。”
转眼临近新年,各处都透出喜庆气氛,高大乔木上挂了大红灯笼彩纸等物,宫人们也都换了新制衣裳。
杜若站在窗子底下,瞧见一个扎双鬟的小丫头喜气洋洋捧着个硕大的堆得满满当当的荷叶盘从正门进来,一扭身就歪到厢房,过会儿右手提着空盘子,左手甩着个荷包,连蹦带跳的走了。
海桐撇嘴,“方才那些定是宫闱局给妾侍的赏赐。这可好,眼瞅都瞅不见,直接就喂了那几尊佛。”
“阿弥陀佛,佛爷是你编排得的?”
铃兰走过来,见杜若笑意勉强,便与她打趣儿。
“娘子入府这是过第一个年,看见赏赐还眼馋,其实没什么好东西,您那几个匣子,顶得宫里妃嫔好几年恩赏。”
海桐啧声,“别的都好说,哎哟,我这些天馋的,就想吃天香楼的肘子。”
杜若被她说的也泛口水。
铃兰道,“这个年过的寡淡,等王爷回来就好了,正月十五从洛阳启程,若是下了雪,道路泥泞难行,恐怕二月里才能回京。”
这一向只有铃兰能离开乐水居,外头的事情全靠她带消息。说起别的,杜若总是眼前一亮,津津有味的打听,唯独提到李玙,她便闷下来。
这当下也一样,杜若干笑两声,走到一边,伸手抚弄才出了花箭的水仙。
海桐便问,“大过年的,宫里头又出了好几桩丧事,圣人心里指定不痛快,王爷很该多回宫去陪陪圣人,怎么反而跑到洛阳去了呢?百姓家里还讲究个过年团圆,王爷过年去拜访朋友,人家就没有父母亲眷要团聚吗?”
她问的僭越,铃兰是受过多年宫训的老宫人,立时瞪了她一眼,呵斥道,“身为奴婢,切切不可在背后议论主子,你的胆子越发大了,咱们在府里说说王爷也就罢了,怎么连圣人也带上了?”
海桐吐舌头,嘟囔道,“我也就是白问一句。”
杜若踌躇半晌才问,“嗯,如今惠妃娘娘已是按着皇后的丧仪下葬,诸位皇子皆需以尊奉嫡母的礼节服丧,为何王爷还能逗留在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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