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琴候萝径,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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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担足一整天的心事, 终于等到女儿全须全尾回来,忙眼含热泪在她脸上身上窸窸窣窣摩挲。

“大伯说话实在伤人,谁家女儿不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他把子衿当宝贝捧在掌心, 难道我们子佩便活该去让人选看?不过就是子佩懂事, 肯担杨家门楣罢了。”

她越说越心酸,柔声问,“郯王府里待你如何, 可有人欺负你?”

子佩在外头奔波整日, 待离府时发现祖母竟撇下自己家去了, 正在生气,不想赶回来听见这么一出,转而又惊又喜。

她顾不得回答长宁, 只扭着太夫人。

“阿婆说的是真的么?惠妃当真看中了儿?”

太夫人也和长宁一般想法。

有杨慎怡比在眼前, 素日骄横的子佩都显得孝顺乖觉了。她慈爱的笑了笑,招手叫人捧了那只对饮马首饰盒出来, 示意子佩揭开, 露出里面那对珊瑚嵌南珠并蒂海棠钗。

“呀, 好精致。”

子佩眼前一亮,忙不迭取出细看。

那海棠花芯以拇指大南珠镶嵌, 周围花瓣用红珊瑚围成,两样东西光泽都温润,比一般金银首饰耐看。

太夫人抚着子佩面颊, 唏嘘感慨。

“我家佩儿又懂事又大方, 怎么做不得亲王正妃了?今日是阿婆委屈你,往后再不会如此了, 此番必得风风光光嫁你。”

子佩高兴的不得了, 偎在长宁怀中磨了半日, 嬉笑撒娇。

“阿娘,我要蜀中的织造坊,宫里绫作手艺粗糙,我要人给我单做。”

“好好好,都依你。”长宁一迭声应下。

子佩垂着头扭捏了片刻,忽又想起一事,眨巴着眼睛问。

阿婆,你不是说表哥必定愿意与我家联姻吗?”

“哼!”

太夫人没好气的拍了拍软塌。

“竟是我看错了他,他连咱们杨家都不认了,是你哪门子的表哥?往后你莫喊的那般亲热!”

子佩听这话大有深意,可她并不认识李玙,也不放在心上,想到李瑁那般俊朗斯文,做他的正妃直如做梦。

她笑嘻嘻道。

“今日还有个叫杨玉的,在外头招摇撞骗,冒充咱们家名头呢!”

“假的就是假的,何必理会她。”长宁不以为意。

太夫人诧异地问,“天子脚下,我杨氏九朝亲贵,谁敢冒籍?”

“还不就是三叔啊!去岁去蜀中认了个兄弟回来。阿婆不是说三叔房里那个新来的婢妾是他送的吗?”

太夫人怔一怔,露出为难神色。

“唉,庶子最是难管。当年他那个生母上不得台面,老郎君刚死,她竟等不得,卷了几件首饰跑了,把儿子甩给我。管得狠了惹他埋怨,不管,又尽做些丑事。这些年,要不是你阿娘厚道,处处看顾他,只怕早饿死他了!”

长宁随口道,“也不值得什么,一个月二十贯钱罢了。下人婢女都是现成的。”

太夫人犹在叹气。

长宁把海棠钗插在子佩发间左右端详,其实东西也不比这些年她替子佩置办的妆奁精致,可是从宫里出来的,自带了三分彩头。

子佩鄙夷地说。

“阿娘惯会做好人。三叔的荒唐!长安城里也算出了名儿了。专顶着公主小叔子的名头骗些不开眼的外地官吏。阿婆!你是主母,为何管不得他?由着他抄了族谱出京,竟往蜀中收些商贩的钱来连宗。今日在郯王府里,丢死人了!人家竟把那杨玉认作我们弘农杨氏之女呢!”

她扯着太夫人的袖子不依不饶。

“大伯清高糊涂,阿耶愚懦无用。就由着三叔在外胡闹。阿婆,你也说杨家九世亲贵,出了这么个败家子儿,像什么样子!”

长宁忙呵斥她。

“又胡说!哪有女孩儿家这样编排自己阿耶的!”

太夫人这一日过得跌宕。

惊、喜、恼、怒四相交加,实是耗尽精力,听子佩叽叽喳喳似只小麻雀般,又是喜欢,又嫌吵闹,嘴角勉强扯开一丝笑意。

长宁体贴,柔声道,“些些小事,儿自去料理,阿娘回房休息吧。”

太夫人感动,握着长宁的手。

“多年婆媳成母女。我家大郎不贴心,二郎不中用。这么些年熬下来,就只有咱们俩日日守在家里。”

她两手战战,低声叮嘱。

“白嘱咐你一句。你务必待咸宜好些。她性子单纯,又同杨洄要好。我知道你心里苦。你瞧谁不苦呢?就连惠妃,今日我亲眼瞧见的,高高在上的人,梦里都掉眼泪儿。”

“咸宜很好,我就是见着她无忧无虑的劲儿,我就——”

长宁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看见她,就想起从前中宗还在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着,天之骄女,掌中明珠。唉,这世上的事儿,哪儿有定数呢?不过是就坡下驴,且顾眼下罢了。”

长宁侧过脸,任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下,半晌,才用帕子捂住,将头深深埋进去,瘦削的肩头起伏不定。

子佩听得心酸。

阿娘刚出降时,挟嫡长公主之势,何等威风凛凛。阿耶日日只逢迎着她高兴。可是自从韦后倒台,阿娘见人就躲,阿耶不知体恤安慰,反责怪她牵累自己出京吃尽苦头,花用着阿娘的陪嫁,倒给她脸色瞧,明着不好娶妾侍回公主府,暗地里养了多少外室。

有几年,阿娘白天照样料理家务教养儿女,晚上整夜整夜坐着哭泣。子佩五六岁,正是记事的时候,桩桩件件都牢牢记得呢。

“阿娘是金枝玉叶!何必日日自寻烦恼。朝堂上的事与我家何干。待往后寿王承继大统,看谁还敢给阿娘脸色瞧,给杨家脸色瞧。”

子佩将海棠钗擎在手上看了半晌,重新插上发髻,举起双臂平举在眼前,郑重其事向太夫人及长宁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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