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二(2 / 2)
太夫人忙问,“还请娘娘示下。”
惠妃笑而不语,歪着身子倚在榻上,随手拿了案上三寸来长的银壳镶碎玉护甲轻轻敲着,半晌才开腔。
“从前杨家只有驸马,这话我也不说。如今嘛,我与杨家结了两对儿女亲家,兄妹俩配了兄妹俩,打不断的同党。有些话就不能不说了。”
太夫人心头一凛,终于回过味儿来。
惠妃顿了顿,抬起右手慢条斯理的掠过长发。
“杨家的根基在杨慎矜,我知道舅母不肯趋炎附势,向宠臣献媚讨好。然而郡公前途远大,非大表哥能相较,还望舅母看在孙女婿份儿上多多走动些才好。”
杨慎矜性情深沉刚毅,富有才干,又生得相貌堂堂,极得圣宠,只这两年服父丧,少出来露面。杨氏长房在世的长辈只剩下太夫人一个,若论起来,郡公也是应当叫太夫人一声二婶的。杨慎矜目无下尘,学了他阿耶的孤臣做派,前途尽数付与圣人一身,不肯与内宫交接,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想到自家能与杨慎矜说上话的只有大儿子杨慎怡,太夫人不免肝颤,再想到活似道学先生的杨子矜,更添烦恼。
这三个人若是凑在一处,啧啧,画面太美。
惠妃突如其来的青眼,原来是着落在他身上。
太夫人像条年迈的响尾蛇,嘶嘶抽着凉气。
“从今往后,我杨家上下便是娘娘的马前卒,出鞘刀。宫里宫外,但凡有娘娘不便出面的,不好出声的,自有我杨家一力承担。”
惠妃听了这般保证,分明并不满意,面色冷下来,长长叹气,半晌未出声。
太夫人一颗心扑扑乱跳,拿不准她意思,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躬身对着惠妃。
惠妃待她站了片刻,方才嫣然一笑,仿佛刚看见似的。
“这是做什么?”
她伸手拉了太夫人复又坐下,嘴角一弯,并不肯放过她,冷然道,“舅母说岔了,杨家不是为我,是为寿王。”
太夫人背上一层细细汗珠渗出来,惠妃这个话意思就深了。
她不敢细想,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赔着笑脸,讷讷称是。
惠妃又晾了她好一会儿才终于笑起来。
“舅母心里有数就好。”
太夫人觑了她一眼,心道,你这般千娇百媚做派,海棠春睡模样,看在郡公眼里就是个妖妃,还能指望他襄助吗?
两人商议既定,惠妃纤纤玉手拂过案头簪环,挑了一对珊瑚嵌南珠并蒂海棠钗出来。
“今日来的匆忙,没预备下好东西。并蒂海棠意头好,钗又是成对儿的,先拿它当文定,只求舅母收下。不论子衿还是子佩,我瞧着都极好,聘礼必不输于太子妃薛氏。”
惠妃出了名儿的专横跋扈,在亲家面前竟肯如此行事。太夫人瞧着宫样金钗喜不自胜,恨不得把子佩、子衿两个捆起来打个包一道奉上。
茜桃走过来道喜,翻了金壳对饮马首饰盒出来,接过宝钗拿帕子细细擦拭,才装好了双手捧着奉与太夫人。
小宫女过来两边一架,搀了太夫人出门,她头还乐得晕陶陶的。
剩下的诸位小娘她也懒得陪着看了。
不过是选偏房,自家出了正经王妃,还管兄弟们的妾侍做什么?她唤人套了车,忙忙回府点算嫁妆,竟把子佩忘在王府干等。
茜桃送她出门,回房见咸宜自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头上光秃秃的没插簪环,原是方才怕作响,一并都摘了。
碧桃扶了惠妃坐在镜前梳妆。
这幅宝镜足有丈把宽,黑漆螺钿妆点精细,左侧一人弹拨阮咸,右侧一人手持酒盅,身后小婢端着圆盘,镜上方有蓬勃花树,树下一猫蹲坐憩息,两侧各一振翅翘尾的鹦鹉。花鸟人物周全,倒衬得惠妃饱满的鹅蛋脸盈盈可握。
她自镜中打量咸宜。
“头发养了好些时候,怎么还是黄黄的儿,又少。”
惠妃美貌,李隆基也是龙章凤姿,生的四个孩子却都平平。李瑁依稀有些少年郎挺拔潇洒的气度,太华也有一股子天然情趣。独咸宜,自小已承受容色不及阿娘的压力,闻言眼皮子一翻。
“祖母乐得昏了,我还怕她过门槛要跌一跤。”
茜桃抿嘴浅笑。
碧桃用犀角梳将惠妃垂至腰肢的长发一遍遍梳理得油光水滑。
“今日识得杨家真面孔了?”
咸宜只不信,抱着惠妃的胳膊摇晃,低声道,“杨洄不知道的。他若知道,必不瞒我。”
惠妃嗤笑,随口道,“黄口小儿,于国无功,他知不知道什么打紧?”
碧桃站在惠妃身后,两手交替翻飞穿插,灵巧的像穿云燕子,挽出利落干脆的单刀髻,然后从镜中细细检视,用小挑子调整细处。
惠妃左右看了看,轻轻点了头。碧桃便在她脸上一层层抹上蜜粉、胭脂、口脂,然后画眉。
“家里出个王妃就那么高兴?”咸宜低声咕哝。
她嫁到夫家,除了婆母长宁公主,看见的全是软语笑言。长宁对她虽不似太夫人百依百顺,却也从来没给过一句重话。她还以为杨家得了自己,就如得了个活凤凰呢。
惠妃似笑非笑,嘴角微斜,似有轻蔑之意。
“舅母得陇望蜀,养了你这只金凤凰,眼里还贪图着真龙。”
咸宜不服气,哼了一声,追问。
“从前有太平公主,韦后也立过‘太子女’,凤凰就比真龙差了那么多吗?”
惠妃闻言笑开来,摇着头不理她胡言乱语。
咸宜又道,“雀奴性子温厚,杨子佩娇惯,杨子衿清高,阿娘不怕他受气?”
“皇权跟前,正妻算得上什么?”
惠妃得意的偏偏头。
先皇后王氏在世时,她只是个犯官罪女,只因圣人的偏爱,尚未入觐侍奉便能抢了皇后风头,更何况如今有她替雀奴撑腰。
不管雀奴最后娶了哪家的娘子,谁敢给他一分气受?
碧桃的功夫做到最后一步,将大凤钗插在发髻正中。
拇指大的红宝在明媚阳光下流光溢彩,灼艳辉煌。
胭脂色散花绫上密布华贵如红云的海棠,浅淡的金银丝线玲珑浮凸。瑰丽的朱红披帛拖曳于地,绣着缠绕枝叶,似天边舒卷的云霞,占尽春光,华美明艳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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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娘娘罗织人马,看上了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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