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寄小儿女,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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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佩正在家与祖母怄气, 忽然接到杜若邀请小聚的帖子,顿时兴高采烈地带了人马驾车出来。她是先皇嫡长公主之女,财大气粗, 出一趟门, 前呼后拥跟了三四十个人。

两人约在平康坊的会仙楼,此间酒店在长安城里小有名气,主要因为规模宏大, 有百十来间装修风格各异的厅馆, 小的只可容纳三五人, 大的能容纳五六十人。有些厅馆还带有温泉、曲水流觞席等设施。

子佩搭着婢女的手爬下马车,随意向迎客的店小二道,“开两个厅馆, 好好招呼我带的人。”

春华道, “杜家小娘子只怕是坐惯大堂的,四娘出手豪奢, 恐她不高兴。”

子佩极不耐烦地呵斥。

“带你出来是怕回家了被祖母唠叨, 可不是为了听你现在唠叨。”

她往里走, 小二乖觉,立刻道, “女公子找杜娘子么?请随我这边来。”

子佩狠狠地瞪了春华一眼,甩开她手提着裙子跟上。

上到三楼,偌大的厅堂只有两三桌客人, 再转过一架四扇插屏, 果见杜若不在雅间,而是直接坐在靠围栏的雅座。插屏隔断了她与其他人的视线, 不过还是鸡犬相闻。

子佩浑不在意, 大喇喇与杜若对面落座。

案上摆着注碗一副, 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俱是锃锃亮精雕细刻的银器,盛放着琳琅满目,花红柳绿一桌子吃食。

子佩道,“你发财了?所以退学了?”

杜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不发财便连一顿饭都请不起你么?”

“这些要三四十贯钱呢。”

子佩毫不客气地自斟自饮,“快说,怎么回事?”

杜若却不搭话,端起酒杯凑在唇边,目光悠远地落在窗下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倘若有人此时经过,仰头便会瞧见一个绯红衫子的美貌女郎满面愁容。

若是个腹有诗书的举子,便会疑心她情郎受挫,愁肠百结,恨不得以身代之;若是个粗豪爽利的军汉,便会疑心她骤遭变故,家事倾颓,唯有英雄拔刀相助救她于水火。

可是子佩心里想的是,这丫头,又吊我的胃口。

子佩便讲自己的烦恼。

“祖母给我那几个婢女起的都是什么破名字?春华、秋实?我是要插秧吗?种地吗?阿娘还说这名字好,朴素大方。”

杜若掩嘴骇笑。

杨家从军功上发家,不屑与文臣结姻亲交朋友,所以满门上下都不大通文墨。譬如子佩,搁在学堂里是一等一的睁眼瞎,可在杨家,竟成了附庸风雅的标杆。

太夫人年事虽高,偶尔兴起尚会与小儿子,也就是子佩的阿耶杨慎交一道骑马射猎,出了名儿的爱好舞刀弄枪,是个虎虎生风的老太太。指望她明白子佩纤细婉转的少女心思,只怕是不可能。

“难为你堂姐在太夫人跟前怎么过日子。”

“她——”

子佩将嘴一撇,很是不平。

“反正她也不肯跟着我阿娘住长宁公主府,多好,祖母便管不到她。大伯做什么祖母都看不惯。我爹呢,明明是个不靠谱没出息的,偏祖母觉得他样样都强。”

子佩的阿娘便是中宗皇帝的爱女长宁公主。

杜若眼睛微微眯了眯。

同学三年,跟子佩乒乒乓乓不打不相识,也算亲热了。可真没想到,原来阿娘和长宁公主就是嫡嫡亲的表姐妹,自己和子佩也算的上表姐妹。

虽说一表三千里,可感觉上还是比从前又亲近了几分。

子佩家的麻烦事确实也不少。

公主成婚与寻常女子不同,不需要嫁去别家,反而是驸马搬到公主府居住。有些家境艰难的驸马,婆婆、太婆婆,一大家子妯娌、侄儿都依附过来,仰赖公主养活。

中宗皇帝偏疼女儿,给长宁公主的食邑多达二千五百户,是亲王的三倍,养活偌大的杨家不成问题。杨家太夫人与长宁公主婆媳和睦,向来跟着小儿子住在公主府。至于长子杨慎怡一家,因与长宁公主不睦,另行置办宅院居住。

子佩不服气。

“我才十五岁,祖母就打起我的主意,子衿都十八岁了,凭什么天天吊儿郎当做文章写诗歌,什么事都不沾手。”

“哦?子衿不着急,你大伯也由着她?”杜若饶有兴趣地问。

“我那个大伯呀,你不知道。人家宠爱女儿,最多是爱若珍宝。我大伯待子衿呢,那是爱若亲妈,什么都听子衿的主意。那荒唐事儿可多了去了。”

子佩滔滔不绝的抱怨忽然哽住,面色一黯,低声道,“倘若我阿耶这样待我就好了。”

“又怎么了?”

子佩眼里噙着泪水,委屈地向天瞪了瞪眼,恨声道,“你的事你不肯说,我也不要说我的事!”

“……”

杜若扶额。

子佩的性子,往好了说是娇憨,往坏了说就是任性,成日只会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耍威风。

往后若遇到什么大事——

她忽然反应过来,苦笑半声,脱口道,“你有什么好愁的,抱牢你那个公主嫂子的大腿,什么好东西得不着。”

从前杨家刚与惠妃娘娘议亲时,子佩极之自得咸宜公主小姑的身份,可没想到,现在听到这句话,子佩反而更郁闷了,刷地推开面前七七八八的碗碟,颓然往案上一趴,把头埋进两臂里,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吚吚呜呜地继续。

“是吗?你以为家里有两个公主,天下事就全部都遂我的心意了吗?哼,如果祖母逼迫我,她们两个也不会帮我的。”

杜若想到自家难题,丝毫不同情子佩,舀一勺金丝肚羹慢慢吃。

“也不知道阿洄如今怎样了。”

杜若瞥了眼她,目光隐含疑问,那意思很明显:人家是有妇之夫,多问不宜,不过,他现在过得好吗?

子佩微微摇头,越发连眼睛也埋进臂弯,只剩下毛绒绒的脑袋露在外面,发髻上金钗、玉梳、重宝步摇林林种种。

“咸宜的气性大约是烈些。”

杜若轻咳一声,自言自语,先打出了咸宜的招牌,然后话锋一转,“她欺负你了?”

子佩抬脸眯着眼笑起来。

“那倒是不曾,咸宜不是那样没意思的人。她从小就喜欢跟着阿洄进进出出,只怕早就知道阿洄对你,有些不同寻常。”

——啊?

杜若愕然道,“还有这种事?!”

“你别急,她从来没有找过你的麻烦吧?这桩事我是佩服她的,倘若是我,心爱的小郎君心里头装着别的女郎,我可要找圣人好好哭诉一番。”

说到这些子佩顿时来了精神,以掌为刀在杜若颈项上比划,粗声粗气佯装威胁。

“杜二娘,你怕不怕?”

杜若的表情连续变了几变。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咸宜公主是惠妃所出,恐怕是圣人亲手抱过最多的孩子。她算哪个名牌儿上的人物,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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