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第17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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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彬视线依然看着地面,脸上没有波动,肩膀却紧绷起来:“我不知道。”

王言卿紧盯着他,慢慢道:“一个人窒息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眼睛会睁大,脸会变红然后变紫,等他的手挣扎不动的时候,他就快死了。被捂死和上吊死法虽然不同,但窒息时的反应是差不多的。你母亲是自缢,她死的时候,也像梁榕一样痛苦。”

梁彬忽然大叫一声,双臂捂住眼睛,大吼道:“不要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彬手上脚上有铁链,王言卿也不担心他袭击自己。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牢牢把自己抱成一团的梁彬,说:“梁彬,你在撒谎。你连刚入私塾时学的文章都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梁榕的书呢?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你知道那天去梁榕屋里的不是梁文氏,你知道梁芙什么时候来敲门,你也知道,门口那粒珠子并不是你母亲杀人时留下的,而是你做了错事,去找母亲寻主意,你母亲为了帮你掩盖痕迹,搬尸体时慌乱踩落的。现在,你成功了,你母亲为了给你顶罪而自杀。你父亲死了,兄长死了,姐姐被毁去清名,现在连你母亲也死了,全家只剩你还活着。”

梁彬受到刺激,胡乱攻击四周,却被铁链牢牢困住。大牢外的锦衣卫听到这里的动静,按着刀上前,欲要将王言卿救出来。王言卿没有离开,她退后几步,躲开发狂的梁彬,依然说道:“你是不是宁愿锦衣卫对你上刑,好减轻你的负罪感?可惜,你不会如愿的。梁家分崩离析,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你。你要记住,你不光害死了梁榕,连你的母亲,也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梁彬捂着脸大叫,锦衣卫上前,重重一刀抽在他的腿弯上。梁彬腿一软,不受控制朝前扑去,紧接着肩膀剧痛,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锦衣卫反剪双手,押倒在地。

他的脸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脖颈像被扭断了一样,连抬头都做不到。摇摇晃晃的视野中,他看到一双浅灰色靴子逐步走近。一个女子停在他身前,她清冷美貌,一尘不染,干净的仿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她提着裙摆蹲身,目光直视着他,眼中悲悯而叹息:“敢做不敢当,与小人何异?牲畜尚且懂跪乳之恩,你就是这样报答从小疼爱你的母亲吗?”

王言卿凝视着梁彬的脸色,给出最后一击:“你父亲明明对你寄予厚望,如果他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九泉之下,会如何看你?”

梁彬眼睛空茫茫的,豆大的泪从眼角流下来,内心全盘崩溃:“是我对不起母亲。”

作者有话说:

刑狱特殊人才——卿卿。

第24章 傅贼

审问犯人只要撬开了一条口子,后面的话就顺理成章。梁彬交待,十一月十六,他白日的行程和之前说的一样,但是心情并不像陈述的那样心平气和。

梁彬去了朋友家,和朋友闲聊时,朋友说了一家武官的事。他们家和梁家类似,也是原配早死,续弦受宠,父亲在时续弦和小儿子过得非常滋润,但父亲一死,先头娘子的儿子继承了家业后,续弦和子女的待遇就不断下降。后来长子寻由头分了家,小儿子一房被赶出原来的房子,只分到很少一部分私产,仕途上也被大哥压一头,总是找不到好差事。他们没有钱又没有权,日子越过越拮据,才过了五年,就和长房远远落开了。

朋友说完后,还提醒梁彬,该活动的赶紧活动。坊间有传闻梁文氏想联合族老,将千户之位传给梁彬,朋友借另一家的事情,提醒梁彬加快动作,趁梁卫的余威尚在,赶紧把事坐实。锦衣卫千户不是什么大官,但在保定府已经足够横着走,手里有实权,钱财、女人、地位才会源源不断。而且武官家还有一项不同,文官家就算官至首辅,退下来后如果子嗣不出息,说败落就败落了,日后只能回老家当乡绅,但武将只要家里有男丁,就能代代袭承职位,不用担心儿孙不出息。

这已经不是一代人的富贵了,而是代代人的富贵。朋友是好意,但说完后,梁彬心情却跌到谷底。

梁文氏动继承权的心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梁卫还在世时,她就不断劝说,可是梁卫最终也没有留下准话。梁卫死后,梁文氏不断奔走,试图拉拢族老,以梁彬才能更出众的名义将千户官位落到梁彬身上,她甚至拿京城那位传奇人物陆二做例子。

但陆珩只是例外。陆松将指挥佥事传给陆珩,不只是因为陆珩才干显著出众,更是因为上面授意。陆珩和皇帝一起长大,是皇帝中意陆珩留下,陆松这样做,不过顺水推舟罢了。梁彬哪里来的底气,敢和陆珩比较?

朋友不明内里,梁彬自己却清楚,他破例继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军中人注重秩序,除非遇到实在不能顺位继承的情况,不然卫所都倾向维持传统。梁彬心里装着这件事,回家后连饭都没胃口吃,随便扒拉了两筷子就放下了。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看到对面窗户还亮着,索性穿了衣服去找梁榕。

梁彬也不知道他去找梁榕干什么,但这种时候,他不做点什么只会把自己憋死。那时候夜色已经深了,前院静悄无人,奴仆全在自己屋里烤火,没人肯在外头伺候。梁彬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人,他懒得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意外发现梁榕睡着了。

梁榕倚在榻上,腿一半搭在卧榻,一半落在地面,已经睡熟。卧榻中间的小矮几上放着一盏茶,旁边散着一本书,可见刚才梁榕在这里看书,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梁彬站在门口,不知道脑中划过了什么,反身插上门栓。他靠近,轻声唤梁榕名字,梁榕都没有应答。

梁彬终于知道他刚才模模糊糊的想法是什么了,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他可以趁机杀了梁榕,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继承千户了。

他拿了榻上的靠枕,缓慢靠近梁榕,在看清梁榕脸的时候猛然压住。梁榕很快从梦中惊醒,用力挣扎,但梁彬占了高度优势,用体重压着梁榕,始终没让梁榕移动分毫。

梁榕挣不脱,手指扣到木榻边缘,青筋暴起,竟然仅凭指甲在木头上抓出划痕。他挣扎期间腿踢到了桌子,将上面的茶盏撞翻,水将书页打湿,顺着桌腿流下来。

整个过程似乎发生在一眨眼间,又似乎过了很久,梁榕瞪大眼睛,眼珠里爆出血丝,仰在榻上死死盯着自己的弟弟。梁彬不敢和梁榕对视,用力盯着枕头,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身体轻飘飘的,脑中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梁榕的挣扎渐渐弱了,梁彬因为失神,手也不知不觉放松。这时候屋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随后,梁芙的声音响起:“大哥,你睡了吗?”

梁榕和梁彬都是一惊,梁榕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了力气,拼命挣扎,梁彬连按着他都变得艰难了。梁芙依然在外面敲门,她久等无果,说:“那我进来了?”

梁榕眼睛里爆发出亮光,梁彬胃反射性地痉挛,几乎再也压不住身下的枕头。这时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被门栓拦住了。梁彬想起他进门前锁了门,心中大定,而梁榕的眼神却紧张起来。

他口鼻被掩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想要提醒梁芙里面有异常,快用力撞开门,或者出去叫人。但梁芙并没有听到梁榕的心声,她只是轻轻地试探,疑惑门为什么推不开。

梁彬是一个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的人,读书坚持不下来,但这种关头,他脑子反应却极快。

梁彬压低了嗓音,对门外的人说:“我睡下了,你明日再来。”

梁榕瞪大眼睛,无声地祈求梁芙不要走,然而梁芙没有再坚持,她虽然觉得大哥奇怪,但还是乖巧地顺从了哥哥的话:“好,那我明日再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梁芙竟然当真走了。梁榕彻底绝望,挣扎的力道骤然减弱,梁彬长松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着枕头。没过多久,身下的人就再也不动了。

梁彬双臂酸的不像自己的,他虚脱地跌坐在地上,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杀人时凭着一时意气,清醒后就开始害怕了,他慌里慌张跑出去,赶紧去找母亲求助。

梁文氏已经散了头发,准备要睡了。她打发贴身丫鬟去烧水,梁彬也是运气好,一路跑进来没有撞到人。梁文氏听到梁彬的话后吓得魂不守舍,她让梁彬赶紧回去守着现场,不要让人发现,自己随便寻了个借口把守夜丫鬟支走,假装睡觉,其实换了衣服,悄悄去梁榕屋里善后。

梁文氏和梁彬这些年生活在梁卫身边,见识过不少锦衣卫办案的手段,处理尸体比普通人成熟得多。梁榕身上没有外伤,只要装作意外死亡就好了,不妙的是今夜被梁芙撞见了,梁文氏不知道梁芙有没有起疑,便和梁彬商议,让他明日穿着梁榕的衣服出门,装作梁榕还活着,以打消梁芙的怀疑。日后有人问起来,梁彬也可以用这个伪造的时间线摘清自己。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抹除梁榕他杀的痕迹。梁文氏和梁彬擦拭了桌子上的茶水,仓促把书本还原。之后,他们两人合力把梁榕的身体抬到马车上,如今天寒地冻,落水死亡不现实,只能想办法伪造梁榕坠亡。

梁文氏作为养尊处优的千户太太,很少做这么重的体力活,而订做给女眷的珍珠鞋也不是用来搬东西的。鞋头的珠子在梁文氏搬尸体时掉了下来,当时天黑,再加上梁文氏紧张,压根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他们做完这一切后,根本没有人发现。梁文氏大松一口气,以为万事大吉,然而没想到,梁芙这个搅事精又冒出来了。

她捡到了梁文氏鞋上的珍珠,还撞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梁彬。梁芙拿着珠子询问梁彬的时候,天晓得梁彬有多惊慌。等梁芙一走,梁彬就赶紧将这件事告诉梁文氏,母子两人一合计,决定梁芙不能留了。

他们先去处理尸体,特意在满城找了一个人少偏僻的山坡,把梁榕推下去。回来后梁文氏心虚,又悄悄打扫了书房,烧掉了作案用的枕头和鞋子。一切收尾行动都很顺利,只除了梁芙。

梁文氏找了许多办法,然而梁芙不出门,身边又无时无刻不围绕着丫鬟,梁文氏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梁文氏在花园里巡视时,无意瞅到梁芙窗前的树,心生一计。

冯六在保定府名声非常不好,锦衣卫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轻薄良家小姐,没有人会怀疑,就算他叫屈也不会有人信。梁文氏让梁彬偷来冯六最显眼的衣服,她则借机调开梁芙身边的人,让梁彬装作冯六出现在绣楼,她再掐准时机出现。梁芙午睡是惯例,后院人都知道梁芙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梁文氏毫不费力便安排了一场“捉奸戏”。

一切大获成功,没有人发现异常,他们只需要等官府判决就行了。梁文氏苦心算了许久,却没有料到,十二月初京城西郊发生了一起离奇的袭击案,镇远侯的养妹失踪,而复核梁芙通奸案的折子送到京城,又恰巧被锦衣卫指挥使陆珩看到。

他们精心堆砌起来的谎言,就此坍塌。

梁彬招供后,后面的事情是锦衣卫做惯了的,不再需要王言卿参与。陆珩将收尾交给下面人,自己送王言卿回房。

王言卿在牢房里待了许久,即便做全保暖措施,也不免渗入寒气。出来后,她腹部又开始痛。王言卿一路都忍着,陆珩察觉她格外沉默,一看她的脸色,就明白了:“又开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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