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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过大街,走过小巷。一路上不少人好奇地盯着他俩看,许是没见过民工背叫花子的组合,有些人就算走过了头还要回过头来看上两眼,真是相当八卦。

方一并不知道民工要带他去哪里,他也没问,只安安静静地趴在民工背上。脖子梗久了酸得慌,没一会儿他就靠在了民工的后颈上认输了。

他侧着头,看着慢慢移动的周边的景色,心说原来在高处看景物是这样一种感受。

背着一个人,宿郢走得很累还很热,身上到处都在流汗。

突然,他感觉后颈流下了一滴汗,汗水沿着颈窝滑到了他的锁骨,紧接着又是一滴,滑到了他的胸口。

哑巴的好处就在于在他不好开口时,有足够的理由让他不去开口。他在心中又叹了口气,叹罢了又感叹自己穿越过来这才不过第二天,都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了。

两人来到一条比较偏僻的小巷子里,在一个陈旧的旅馆牌子前停下。他准备放下方一时,听见方一轻声问他:你说,我妈为什么不要我呢?

第80章 采生折割(十三)

家庭旅馆的房子并不贵, 但也并不便宜,正值夏日旅游旺季, 旅馆就没有低于一百二的房间。

老板娘虽然人不错, 但一看方一这种脏兮兮的残疾人要住进她的房子里,就立马脸色不太好看了, 表情变化比之前那酒店的前台小姐还明显。宿郢用打字的方式跟她说了很久,最后说可以给她多付五十的房费,老板娘这才看在钱的面子上同意了, 没要方一的身份证。

押金还要一百, 要是屋里东西有什么损坏,钱就不能退了。老板娘说。

宿郢给了她两百七,订了一天的房子, 标间。付了钱后, 背着方一去了房间里, 在老板娘不太高兴的眼神下关上了房间的门。

房间卫生非常不错, 很干净, 一进门有一股清新的柠檬味, 应是喷了空气清新剂。白色的床单被套,木头桌椅, 一台小小的壁挂电视,窗台上还放着三盆绿植。拉开薄纱窗帘,外边明晃晃的日光就透了进来, 屋里一下就热了一截儿。

方一的眼睛被刺得眯了一下, 宿郢瞧见了, 就连忙又把纱窗帘拉了回去。转过身来时,看见床边上的方一正撑着身子小心地往床下挪。他拍了拍方一的肩膀,等对方回望他时用眼神询问他在干什么。

我不坐床上,地上就行了。地上铺着木地板。

宿郢皱了皱眉,把方一又搂着提到了床上去。接着用自己的手机打了一串字转成语音:等下我要出去买吃的,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馒头。方一坐在床上浑身不自在,手都不太敢碰白花花的床单,蜷在自己稍稍抬起的脏兮兮的腿上。他之前哭过的眼睛还红着,话语里都还是浓浓的鼻音:我坐地上,床上弄脏了,钱就不退了。

他这辈子也没住过这样好的地方,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床,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局促短时间地打断了之前的悲伤。他也没想到民工会带他来这种地方,睡一晚上要一百七,是他将近一周乞讨的钱数。

宿郢看着他无措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前三个世界里,无论是周卑还是赵果亦或是柏城,他们再怎么不幸,都至少还是衣食充足、干净体面,他们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足够舒适的生活环境、不愁明天的生活,饶是他们的生活里也各有各的不幸,但对于他们来说,至少还有足够的能力去追求尊严。

不像方一。

这还都是一个人呢,怎么就越活越惨了。

宿郢跑去旅馆巷子外的一家快餐店随便打了两份盒饭回来,因为方一要求了馒头,所以又给他拿了个馒头。

回来后,宿郢把馒头和一份盒饭分给了方一,再抱着方一去了桌边,比了个动作让他吃。方一刚开始只吃馒头,被宿郢用筷子敲了好几下以后,才犹豫着尝试去吃了一筷子菜,菜进了嘴里还抬起眼来看他,像在观察他的眼色。

宿郢埋头吃,没注意这些,他实在饿得厉害。

方一吃了一部分就不吃了,但被宿郢一个眉皱得又吃了一些,最后实在吃不太下了才低声道:我吃不完。

宿郢并没有再强迫他,接过他的吃剩的饭盒又吃了起来。方一在一旁看着,嘴不由自主地抿了起来,欲言又止。

吃完饭,宿郢拿着手机跟方一打字:我出去一个小时,你就在屋里等我,不要乱跑。

方一看着他没吭声,他就当方一默认了。摸了摸方一的头,亲昵地抱了一下他。

之后他收拾了垃圾出了门,出门后过了一会儿又返回到屋里把方一的滑板拿了出去。

为了防止你乱跑,我把你的交通工具先拿走了,一会儿回来还给你。手机里的女声僵硬地说。

说罢,他就关了门出去了,将滑板放在了前台老板娘那里。

之后,他先去了天桥下,将自己的两包扔着都没人要的行李拎上,然后到早上画画的地方面馆那里去。画画的桌子还在外面摆着没动纸还在上面铺着,但工具没有了。

他正猜想着工具可能是被店老板收进去时,店老板刚好从里面看到了他,喊了他一声。等他进去后,果不其然拎出一个塑料袋子递给他:给你的颜料和笔,我怕人家给你拿了,就收进来了。

宿郢双手合十冲他笑了一下表示感谢。

老板笑道:不是多大个事,你早上突然跑了,好多人都没反应过来。你干啥去了?

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他没没法说话。

老板问完看见他的表情,突然想起对方是个哑巴,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事儿,连忙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忘了你说不了话,不是有句很流行的话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吗,我看你就是,虽然说不了话,但是你画得还真不错。我早上还以为你是唬人的,没想到真有两把刷子,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宿郢笑了笑。

老板夸完他,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小伙子,你是不是缺钱所以出来卖画?

宿郢依旧笑着,刚好他不能说话,就成了笑而不语,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看你这个小伙子。一看他那作态,做过无数人生意的老板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老哥不跟你拐弯抹角,我直说吧,我家婆娘看见你的画了,觉得还不错,想买上一两幅,你不是说一副一百吗?我要两幅,一幅给我画个富贵牡丹,一幅画个那个年画上的那两个娃娃,就是抱鱼的那个叫哦对了,年年有余,画个年年有余。

还要在上面提上两首诗,对了,你既然会画画,肯定也会写毛笔字吧?

一百块一幅,还要题字。这老板可真会做生意。

宿郢实在听不下去,把手里的塑料袋打了个结,掏出手机打了一串字递给老板看。老板看完连忙摇头:哎哟这哪儿行,一幅两百也太贵了,你又不是什么名家。

跟生意人做生意最是痛苦,如果他还能说话,那纠缠个几分钟把画卖出去也行,但他偏偏是个哑巴,打字又费劲得不得了,天还热得让人头疼,他便不想再跟人讲价了。于是跟老板摆摆手,出了店去桌子边儿卷画纸和毛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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